火炎
“......是要葬在乡下的。”火炎低头抿了口酒,愣愣望着桌上磕去一角的灯盏。灯火闪闪逸逸的,像是要灭。片刻,一截干枯的灯芯落在盏里,火光猛地一闪,像是要灭。却仍亮着。
非玄闷着红脸,看着这光要灭,只觉已是很不吉利了,便用筷尾夹住灯芯的七寸,一提,于是乎是终于灭掉了。非玄打着酒嗝,碰翻了长凳,摸黑满屋(子)找火折子。他的声音从厨房传来:“我看那火舌快浸到灯油了,就想把它挑些出来的......”
“啪!”碎了一只碗。
“真不该摸黑找东西的...”
“好了!灯点起来了,你快出来,莫要再坏什么了。”火炎喊道。
“好!”非玄摸出厨房,扶起凳子,坐了。看着有些气恼的火炎,非玄问:“你刚说葬那儿?”
“乡下。”
“便是这里吗?”
“就是那棵林树下。”
“这可不见得好。”
“这是没办法的事。”
“那我去请一卦看看......”
火炎冷不丁一拍桌子,激的非玄横肉一抖,说:“够了,是下下签也只能葬那树下了。若是葬在外面,指不定......”火炎孤疑的看了眼窗外,只有那棵干瘦的桃树衬着屋里透出的光,一晃一晃的,“指不定被谁掘出来挂在村口的牌坊上呢!”火炎撑着桌子,凑到非玄耳边,切齿地说完,再顶不住酒意,倒了。
非玄看着他哥将刚点起的灯砸灭,抓了抓脑袋,嚷了句:“莫要再坏什么了!”便靠墙瘫下,睡了。
第二天正午,太阳消解了天下的云彩,孤孤的挂在人们头顶。好歹是秋天,不至于晒得人发晕。只这天却蓝的可怕罢了。火炎同非玄齐齐坐在门槛上,红肿着眼睛,吸溜着鼻涕,想来是昨夜着凉了。(21年6月18日稿)
他们一搭有一搭没地聊着天,两人都十二分默契的避开了昨晚的事,特别是非玄顺走村长的酒这事儿,全一股脑抱怨今年收成不好,兵荒马乱的,那里又被抢了村子血流成河,聊着聊着又聊到了村里的姑娘,萝卜青菜,各有所爱。聊不下去了,便齐齐盯着门口的那株老桃树,长了十几年,依旧在这贫瘠的土地上骨瘦嶙峋
那是三妹生时栽的。火炎和非玄的爹对家里新添的女娃非常宠爱,说是两男一女,屋外再种颗桃树,便能阴阳调和,家事万兴。起初的的确确兴了三年,起码吃饭问题解决了——那三年风调雨顺,一家五口一天能吃两顿,大米任盛,还能晒些地瓜干做零嘴,日子是清淡了些,但也快活。可好景不长,到了第四年,老天爷闹起早灾,年中又突发洪水,冲走了三妹和她娘,留下三个光棍围着那株桃哭啊、喊啊。自那以后,那株桃是再没长大过了。一连十四年旱灾,桃树少抽叶,不开花,和三个光棍一起,撑过来了。(6月29日稿)
非玄和火炎就这样一边聊着天,一边走进了黑夜里,直到月亮被一片什么东西吞下,漫天的星光也隐了去,只剩下两只空空的肚子在叫。
非玄拍拍肚皮说:“聊饱了,接着睡。”火炎拉住他,说明天得干活,今晚吃一顿。说完便把火折子塞进非玄手里,要他去煮一锅稀饭。火炎在门槛上呆坐了一会儿,想了想,嘲屋里大喊:“少放米,多放水!”
兄弟俩喝了这锅粥,起夜了四次以上,这还是保守估计。第二天,俩人握着锄头、扶着腰,体息一会儿,就使劲磕几下地,再体息一会儿,再使劲磕几下地。磕了一晌,磕出个一米见方的抗来。非玄和火炎坐回门槛上,一人叉着右腰,一人叉着左腰,互笑对方肾虚,以后没女人要。笑着笑着,两兄弟的眼睛湿润了。(6月30日稿)
两个大男人就这样滴着浑圆的泪珠,一声不吭地相互望着。火炎先从悲凉中挣脱,推了一把非玄,说:“去请咱爹的遗骨,早日下土为安的好。”说罢,便拉起非玄,进了里屋。
他们一人前一人后地抬起一个二尺见方的黑漆匣子,一蹦一跳,大摇大摆的往那坑的方向走。这穿堂的十来步,他们走的热闹,走的气势,走的像一辈子那样长,却只有两个人,一只匣罢了......至于看客,则有一条三脚长凳,一张被人从中砸了个洞的八仙桌,三只矮凳、一条门槛。两人围着五件家什,转了一圈又一圈。
非玄觉得他爹觉得够了,便推着匣子往门外去,火炎也觉得他爹可能觉得够了,便顺着把匣子往外拉。
两弟兄来到坑前,跪下。火炎打开匣子,抚摸着里面的一个头骨,三截小臂骨,一打指骨,还有一些分不清是那个部位的谁的骨头。非玄取了两块小指骨,把匣子盖上,便和火炎一起小心地把它放进坑底,用手扒拉士、填平、踩实。
“他们真不是人…”非玄抬头看天。
“他们本不是人的,后来吃了人,才变的人,想继续做人,便只能吃下去......”火炎也抬头看了看天,突然失了神,喃喃道。(七月一日稿)
非玄想,他哥可能伤心过度,泪水反淹了脑子,人傻了,就抓住火炎的肩,用力的摇。只是本没有力气,那再如何使劲,就是用出吃奶的力来,没多大力气,便是没多大力气,用力的摇,也是摇不动的。(7月2日稿)
非玄用尽了力气也摇不动他哥,就垂下手,耷拉着脑袋,也不坑声。不过他的脑子却仍在想着,想着去村长家偷抽水机抽干他哥脑袋里的水。非玄正如此想着,火炎兀地一料数,两眼爆出精光,一闪,便消去了,只留下旧日里的麻木,层层叠叠,掩住光芝。(7日5日稿)
如往日一般,火炎被饥饿感惊醒,伸手摸了一下身边却发现非玄不见了,这不寻常。火资担心的事情终突发生了——没有顶家的,非玄便卷了七分粮,跑了。剩下三分,想来是因为拿不动了。
火炎清点着留下的东西,发现一截刻有非玄之名的指骨,上面缠着草绳。他先是举起准备抛出窗外,顿了顿后,还是给抛了出去,可他又跑了出去,捡起来,戴上了,塞进领口里,戴上了。火炎清点完,发现除了少粮,其它皆安好,心里感到宁静,过了一刻,却又感到燥闷,非玄可能不回来了。
于是,他把能吃的东西都磨成了粉,做成了十个馍馍,上路去寻非玄。这天虽然干旱,却并没有断人活路,村长家那口井,从未枯过,村里人给他交税,勉强过活,也就没有人外迁。所以,这是火炎第一次出村。
完.(7月6日稿)